六朝古都、十朝都会的南京，是中国曲艺（曲艺，中华民族各种“说唱艺术”的统称）三大发祥地之一。其中，相声界素有“南张北侯中少林”的说法，以“南张”——已故江南相声泰斗张永熙先生为代表的“张派相声”影响力巨大，2018年12月，“张派相声”被列为南京市第四批非物质文化遗产。
“相声过了黄河死一半，过了长江就全死了”，这是传统曲艺界流传的一句老话。相比北方，日渐式微的相声在南方的发展和传播显得尤为不易。不过，南京的一群相声人痴心不改，他们抱着振兴江南曲艺的决心，始终坚守着一方小小的舞台，寻求相声的突围。
梁爽和程鸣
坚守，让相声回归小剧场
夜幕降临，南京城逐渐褪去了日间的聒噪和喧嚣，莫愁湖社区的一栋老旧建筑里，大红灯笼映衬出这里的悠闲时光，茶香缭绕，人们放下一天的烦恼和疲惫，一杯热茶、一盘瓜子，毫无顾忌地笑上一晚，享受着相声带给他们的欢乐。
开心茶馆，南京城里唯一一家相声主题茶馆，到这里听上一段原汁原味的相声，已然成为南京很多相声爱好者们的选择，甚至有外地游客慕名赶来。每逢周末，这里总是场场爆满，即便是工作日，上座率也能有个五成，如果碰到年底的封箱演出，那更是一票难求，不少观众只能站着笑上两个小时。
对于开心茶馆的馆主——江苏交广网的主持人梁爽来说，他心里清楚，没有长达13年的坚守，开心茶馆就不会有这番红火热闹。2006年，开心茶馆正式开门迎客，开业头几年，茶馆举步维艰，曾经遭遇过只有一名观众的尴尬。
守得云开见月明，从最初门可罗雀的观众，到如今的拥趸众多，开心茶馆步履阑珊地走过了13年笑泪与共的艰难岁月。但由于社区整体升级改造，开心茶馆近期不得不暂别观众，梁爽也正在努力寻找合适的场地，让开心茶馆尽快与观众见面。
位于洪武北路的国民小剧场是南京相声的另一个根据地，每个月，这里都会上演几场传统风味浓厚的“相声大会”。自从撤出南京夫子庙桃叶渡之后，永熙茶楼就在国民小剧场驻场演出了，一大群粉丝跟着赶到了这里，门票早早地一抢而空。
看着观众反响热烈，相声表演艺术家吕少明和徒弟们表演得越来越来有劲。在吕少明看来，南京有着适宜相声生长的土壤和深厚的群众基础，“咱们南京一直是相声的重要码头，夫子庙是相声三大发祥地之一，同北京’天桥‘、天津’三不管儿‘齐名。”
相声表演艺术家吕少明
当初夫子庙的盛况，吕少明依旧历历在目。上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南派相声广受追捧，夫子庙是最受欢迎的相声“据点”。从上午9点到晚上11点，最多时一天演15场，场场爆满。侯宝林、张永熙、刘宝瑞等当年大多在夫子庙演出过。
解放后，许多艺人往北迁徙，只有张永熙留在了南京，因此，中国相声界有“北侯南张”之说。吕少明说，当年恩师扎根江南，培养了大批南派艺术传人，南京目前的相声艺人，基本都是他的徒弟和徒孙。不过对于相声界的南北派之分，吕少明不太认可这种说法，“其实南北是同一种艺术门类，南京人说的就是北方相声。”
如今，年过古稀的吕少明仍然坚持带着一帮徒弟登台演出，演出节目都是他近两年创作的新作品，“我恩师这一辈子只干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说相声，作为他的徒弟，我需要接好恩师的班，珍惜和传承好这门宝贵的传统艺术。”
吕少明
内容和人才，仍是相声短板
南京相声人的努力坚守，让一大批兴致高昂的相声爱好者重新回到了茶楼、小剧场，也让几经风雨的相声艺术以最初的表现形式，在南京人生活中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听相声，必须得在现场，才能听出味道来。”在很多观众看来，茶馆和小剧场里听相声，可以和演员们互动，一起制造“包袱”，有着其他方式享受不到的轻松惬意。26岁的相声爱好者李小姐说，每当有好的“包袱”一抖出来，全场一起开怀大笑、“噫”声不停，台上台下都被这种欢乐情绪所感染，十分畅快。
让梁爽觉得欣喜的是，跟前几年相比，如今来开心茶馆听相声的观众，80%都是年轻人，女性观众占了大多数，传统曲艺在年轻人这里得到了认可。在开心茶馆，观众和台上演员可以无障碍地互动，粉丝们热情高涨，将之前准备好的礼物（常常是毛绒玩具）点名献给某位演员，以此表达他们的鼓励和喜爱。演出结束后，大家还会上台找演员合影索要签名，仿佛明星演唱会那般火爆。
中国曲协曲艺之乡（名城）建设委员会秘书长、江苏省曲协副主席芦明说，相声吸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包括高知、白领走进茶馆和小剧场，有其合理性。当今社会，人们工作和生活压力很大，在茶馆里，人们彻底放松心情，缓解压力，用欢笑排解心中的郁闷，不失为一种很好的休闲方式。
被南京人热情地称呼为“陈老斯”的陈峰宁，拥有着极高人气，他的经典段子很多粉丝多能模仿上一两句。尽管最初走红于网络，但陈峰宁觉得，剧场相声有着电视相声无法比拟的优势，“视频实际录制过程中是没有观众的，而在茶馆里演出，演员和观众会进行面对面近距离的交流，现场发生的一切都有可能马上变成’包袱‘。当观众被你逗得哈哈大笑，站在台上的演员也会很有幸福感，这正是剧场演出的魅力。”
陈锋宁
年轻人多了，也给相声从业者带来了新的挑战。梁爽说，年轻人喜欢听贴近生活的新段子，于是他们开始在传统相声里加入现代元素，取材于身边的形象和故事并不时加入几句南京话，“笑果”特别好。这对于每天都演出的开心茶馆来说，创作的压力自然巨大。为了保证每次看到的相声都是最新鲜的，茶馆里的节目必须两天一换，否则观众很快就觉得索然无味了。他感慨道：“如今的娱乐方式太多了，大家足不出户就能欣赏到各种娱乐形式，这对节目的内容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没有好本子，自然留不住观众。”
“好本子实在是太少了！”吕少明与梁爽的观点十分一致，他认为，当今相声圈，本子创作始终是一块短板，要让相声艺术重回主流艺术舞台，必须在剧本上多下功夫。很多相声演员随便从网上扒拉几个段子，七拼八凑加点串联词，就成了一个节目。在他看来，这种“偷懒”的创作，会把相声艺术引入歧途，“网上的很多段子并不新鲜，台下的观众往往已经看过，很难再让他们再会心一笑。”
姜昆的南京弟子霍然表示，马季姜昆这些相声大师，都有深厚的创作功底，很多脍炙人口的相声段子都是他们亲自执笔撰写的。而现在，不只是南京的相声圈，放眼全国，既能说又能写的相声演员寥寥无几。一方面，一部分相声演员因为自身文化素养不高，局限了相声的创作。另一方面，相声创作绝非易事，只有那些既熟谙相声创作表演的内在规律，又有敏锐社会观察力的人才有可能写出好段子。而整个行业里，创作一个相声本子的稿费太低，呕心沥血所创作的本子却得不到相应的经济回报，自然会失去创作动力，逼使相声创作者纷纷改行。
传承和革新，相声重现辉煌路漫漫
和其他传统艺术一样，除了继承传统，还必须进行创新，才能重现南京相声的辉煌。
85后相声演员王熙晨在演出时，大胆将西方的b-box融入中国传统相声，意外受到了观众的热捧。他认为，在声光电艺术的冲击下，传统相声表演应该积极创新，多包容一些其他的艺术形式和传播手段，以更时尚的姿态让其被年轻人所接受。
陈锋宁多年来一直坚持自己创作相声，《挤公交》《考驾照》等作品，更是刷屏了各大社交媒体。创作时，他努力将南京的文化、南京的语言融入相声，尽情插科打诨，尽显南京本土滋味。他认为，贴近生活、贴近时代背景的相声是吸引观众的关键，“相声演员能够用心观察身边的人和事，创作出接地气的作品，才能引发共鸣，让观众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观众多了，剧场热了，相声真的在南京火起来了吗？但南京相声人很清醒，与京津相声相比，相声在南京仍属于小众文化，要赢得观众和市场，还有很长的路走。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相声在津京地区的火爆得益于得天独厚的历史背景和文化氛围，很多人受到家庭和祖辈的影响，从小就接受相声的熏陶，长大了自然有听相声的习惯。在那里，相声演员容易找到生存和发展的环境，所以不乏年轻人选择学相声，“家门口”的曲艺学校也会对年轻人进行专业系统的教育，为相声提供了众多后备人才。
“在南京，说相声大多是业余爱好和兼职，只靠说相声是没法养家糊口的。”吕少明道出了相声在南方传承的困境。他表示，目前南京各个高校都有相声爱好者组成的演出团体参与创作表演，但毕业后真正扎根相声行业的屈指可数。前段时间，吕少明刚刚新收了两位徒弟，其中一位还是硕士，但也都是兼职。在他看来，如今活跃南京舞台上的依旧是一些“老面孔”，整个南京相声队伍缺少扛大旗的年轻力量，陷入了青黄不接、后继乏力的尴尬。
相声演员霍然呼吁社会各界关注年轻相声人才的培养，没有了青少年的传承发展，相声在南京的短期回温，恐怕难破大局。“很多家长对相声有种偏见，觉得相声不是艺术，就是耍耍嘴皮子，不愿意让自己孩子学习。其实，孩子们学习相声好处多多，对语言表达能力、表演能力和性格塑造都有很大帮助。 ”霍然说。
芦明说，相声小剧场在南京的回温，火爆之余，仍缺些“火候”，创作疲软、优秀作品匮乏、人才断层是相声面临的三大问题。他认为相声要想迎来大市场，必须推陈出新，不断创作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作品，吸引更多的市民走进相声馆。他呼吁政府加大扶持和指导相声小剧场，在社区增加一些曲艺场所，留住南京观众，也让南京相声走上良性发展轨道，在当今的艺术舞台上重放异彩。
交汇点记者 王慧
永熙茶楼 供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