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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观察|聚焦抑郁症患者群体,我们该如何推开心中那扇“门”
2020/10/29 19:37  新华报业网  

  近日,南京溧水区无想山水库一中年女子将一同前来游玩的另一名中年女子推落水库,随后双双溺亡的事件引起极大关注。溧水警方发布的通告称,推人女子生前患有抑郁症。这一悲剧事件是否真与抑郁症有关联,目前尚不明确,但却引发了全社会对抑郁症的极大关注,各种猜测、议论和偏见也甚嚣尘上。

  “我有抑郁症,所以就去死一死,没什么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离开。拜拜啦。”早在2012年,一位患有抑郁症的网友“走饭”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自己的遗言后自杀。8年过去了,这条微博下面已有100多万留言,14万点赞,每天仍然有大量用户不断涌入。这里似乎成为了一个“树洞”,众多抑郁症患者在这里诉说痛苦、孤独和无助,也收获慰藉、鼓励和希望。

  高速发展的时代,竞争激烈,压力加剧。在人生的每个路口,我们都可能会迷茫、彷徨、焦虑甚至抑郁。据世界卫生组织数据显示,抑郁症已经成为中国疾病负担的第二大疾病,几乎每14个成年人中就有1个抑郁症患者。在此背景下,关注中国人的精神健康,让陷于情绪泥沼的人们勇敢跨出新的一步,已然成为现代社会不可回避的问题。

  痛苦和挣扎,谁来解心忧

  又是一个失眠夜。

  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玻璃窗,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80后王悦眼神空洞地站在窗边,脸色苍白得犹如一张白纸。

  确诊抑郁症的两个月内,王悦已经瘦了十多斤。她是保险公司资格颇老的业务员,七年的职场拼搏让她有房有车,收入不错,算是小有成功。但过着“中产”生活的她却有难言之隐:“工作累、生活累、交际累,桩桩件件,疲惫不堪。”原来,王悦每年都承担着几百万的销售额度,为了完成任务必须四处奔波拜访顾客,压力大得喘不过气来。渐渐地,她开始整夜失眠,前一晚睁着眼熬到天亮,第二天又要为下一次睡眠担忧,一周能睡着的时间还不足十个小时。不知不觉间王悦开始大量脱发,白天心跳不止,精神萎靡不振,仿佛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被吸走了。“但是为了工作,一点儿也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我有抑郁症,否则丢了工作怎么办?” 带着面具生活,王悦痛苦又无奈。

  据中国心理协会有关调查数据显示,我国职场抑郁症病患率已高达2.2%至4.8%。四十多年来,中国社会经历了巨大的变革和发展,但快速前行的现代社会,却也给人们的精神世界带来了压力。

  当看到诊断书上“抑郁症”三个字的时候,张芸和丈夫大吃一惊:“他才上初中,怎么会得这个病?”在她看来,处于青春期的儿子最多有些叛逆,怎么会和“抑郁症”这一沉重的字眼扯上关系?

  两年前,张芸的儿子壮壮以优异成绩从小学升入初中。初一入学他就没了周末,从周六早到周日晚都被补习班填满。连轴转了一学期,张芸发现儿子出现了一些奇怪反应:一打开书大脑就一片眩晕,肚子里翻江倒海,原来两个小时能背完的内容,现在四个小时也背不完。“成绩从原先的年级100多名落到300多名,从尖子班降至普通班,彻底把孩子的心理防线击溃了,再也没肯去过学校。”张芸向心理医生诉苦,医生劝她赶紧带孩子去对标诊断抑郁症:“无缘无故地哭,说自己不开心,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家长听了不留意,再过两三年病情加重,孩子很可能出现自残行为!”

  在中国,壮壮不是个别孩子。事实上,这些年抑郁症已呈现出明显的低龄化趋势,青少年发病人数和发病率都在增加。国家卫健委数据显示,我国17岁以下儿童青少年中,约3000万人受到各种情绪障碍和行为问题困扰。近日,国家卫健委发布《探索抑郁症防治特色服务工作方案》,要求各个高中及高等院校将抑郁症筛查纳入学生健康体检内容,建立学生心理健康档案,评估学生心理健康状况,对测评结果异常的学生给予重点关注。

  “有人整日痛哭,有人却只觉得麻木;有人靠暴饮暴食发泄情绪,有人几天都不愿意吃饭;有人借整天睡觉来减轻痛苦,有人却被各种情绪折磨得睡不着……抑郁症在个人身上的表现不尽相同,但大多数抑郁症患者,都会追问自己这些问题: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怎么样能找到自己的价值?如果找不到答案,抑郁程度很可能会加重。”南京脑科医院心理科医生郭苏皖认为,物质生活不丰富的时候,人们忙于面对生存的压力,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情感和情绪。当温饱的问题满足之后,势必会思考人生的意义、自己的价值。“抑郁好比一个人对自我的攻击。它出于对自我发展的要求,却因为方法走偏,对自己产生了各种各样的苛责,于是自我就变得越来萎缩,最终失去了正常生活的活力。”

  理解与陪伴,挽救孤独的心灵

  受到精神情绪问题的困扰,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并不知道如何科学应对。“普通人会觉得抑郁症算不上疾病,顶多是一种情绪问题,把它称作‘闹气’‘作’。”在心理咨询师廖祥慧看来,目前社会大众对抑郁症还不够了解,从而导致了较为普遍的淡化和轻视:“在临床治疗中,我被抑郁症患者的家属问得很多的一句话就是:‘他什么时候能好?’我想说,抑郁症的治愈不仅关乎医疗手段和时间,也和理解、陪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当回到过去和走向未来都无法做到时,没有任何力量的个人向外求助的第一步往往是自己最亲的人——父母。但因为父母对抑郁症大多数并不了解,往往不知道孩子的内心已经“崩溃”。心理医师秦小虹就对一对曾经前来寻求帮助的母女印象深刻:陡增的工作压力和复杂的人际关系,导致刚入职一年多的女儿难以适应,最终被确认为重度抑郁,需要服药治疗。这个诊断结果让一向严厉的母亲语气突然变得激动,对女儿劈头盖脸地吼:“没病吃什么药?”面无表情的女儿直往秦小虹身后躲,让她看了心疼。还有一次,秦小虹的同事复诊一个患抑郁症的孩子,小孩在看书,医生便夸奖说“这孩子真用功”,一旁的孩子父亲却紧接着来了句“用功,假用功”,犹如当头一棒。

  “当父母看到孩子意志力瘫痪、丧失行为能力时,就会不断地用所谓激将法来刺激他们,另一方面父母也很心疼,情绪上同样开始着急、焦虑,容易对着孩子发泄情绪,造成事实的伤害。”秦小虹说,面对抑郁症,最亲密的亲人如果不能提供陪伴、慰藉与帮助,反而指责批评,也许会导致患者在情绪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本已背负着沉重的负担,社会对抑郁症的种种过度反应,更让患者的心“雪上加霜”。

  前段时间,女大学生因为患上抑郁症,而被航空公司拒绝登机的新闻迅速成为热点,种种猜测加重了人们对抑郁症的惶恐。在空无一人的寝室刷着热搜,22岁的李可凡不禁苦笑。2018年,李可凡被诊断为中度抑郁,医生建议她保持正常学习生活,辅以药物治疗和心理辅导,但舍友们知晓后始终担心她会有“出格”行为,坚决要求换寝,她只能搬到冷清的单人寝室,渐渐地,她也自觉是“异类”,不再奢望别人的理解和帮助。“微博超话‘抑郁症’的词条中,最常看到的就是抑郁症同人讲述刚确诊便被要求休学在家、家长陪读,”孤独的她,对每个讲述者都感同身受,“也许在外人看来,我们难以理喻,会给别人的生活带来负面影响,其实,我们只要一些温暖的目光和友好的陪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张‘疾病价值表’,当周围有人生病时,我们会主动参照这个表格来理解疾病,甚至判断患者。” 心理咨询师高雪瑞见过的很多抑郁症患者,都曾因为来自外界的歧视、误解表现出自信不足、非常敏感、社交恐惧等精神问题,有人甚至会因为别人不经意的眼神、笑声、交谈声而疑神疑鬼到心理崩溃。“假如有位成功人士得了心梗,大家会觉得这是他工作太过劳累所致,内心会对他会产生一种同情和尊重。与之相反,如果有人得了抑郁症,人们会认为这是缘于患者的性格弱点,认为此人心胸狭隘、想不开、矫情,下意识地产生鄙视和排斥。”

  大众的无知、偏见和误解不但会伤害抑郁症患者的身体和情绪,更可能妨碍他(她)正常参与社会的交流和凝聚。“上周您的平均屏幕使用时间为18小时39分钟,增加了33%……”,想起两年前那段身患抑郁症的难熬日子,留学生孙楚楚最先回想起的就是那种淹没身心的孤独和空虚。那时,18岁的她来到冰雪皑皑的挪威上大学,深深感受到异乡生活的隔阂。“飞机24小时内就可以把人送到另外一个半球,但却融不进那个国家的文化和社会习俗,时间久了,在自己还没发觉的时候就不知不觉抑郁了。”彻底“放飞”的她,除了睡觉整天捧着手机,虽然在社交网络上得到了一些情感弥补,但更多时候,沉迷网络仿佛咬着牙拖延时间,焦虑不堪地维系摇摇欲坠的生活。这次亲身经历,让孙楚楚对抑郁症多了一份思考,“依赖抗抑郁类药物和网络,能稳定人的情绪,却不能解决更深层次的问题。失去社会系统的支持,即使主动放弃在现实世界里构筑的种种关系,面对空洞的精神世界仍然会无能为力。”

  自救和互助,让阳光照进黑暗

  “我的孩子怎么了?”“他为什么会生病?”一个周六的晚上,南京奇点书集里围坐着众多的家长,共同参加文岚心理俱乐部一次例行的线下心理活动。这些家庭中的很多孩子因为抑郁等精神疾病休学在家,其中不乏重点中学的优等生。于是,“同病相怜”的父母们在这里倾诉烦恼,相互慰藉,很多人刚张口便几度哽咽。在心理疾病面前,一切美好愿景和家庭秩序都被打碎了,此时的他们,心中诉求只剩下一个——“希望孩子做一个健康快乐的普通人”。

  作为一名电台心理节目主持人,同时也是一名心理咨询师,文岚在很多年前成功干预了有抑郁情绪的青春期儿子,因此尤其能理解这些家庭的艰难处境。她说,儿子初三时,有一阵子处于“仇亲期”,不肯去学校,整天迷恋打游戏,各种劝导都无效,文岚心理防线也几乎崩塌,感觉“差点就要死了”。后来有一天,老师让同学把对儿子的评价都写在纸条上,很多纸条都是骂儿子的话,让文岚触目惊心,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和他站在一起,做儿子强有力的支撑。接纳、相信、鼓励、陪伴……休学半年之后,儿子忽然开窍,重新回归了校园,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高中,之后又选择了赴加拿大留学。“青春期是孩子人生中一段独自艰难跋涉的时期,其中无法与人言的愁苦那么深重,需要得到父母的倾听、理解、信任和爱。”文岚深深认识到,当孩子暂时遇到困难时,作为家长的我们不要沮丧,要用爱来疗愈他们。

  经历了三年反复,烘培师小悟终于从抑郁症中走了出来。原生家庭是小悟心中一直以来的痛,尽管已经过去几十年但伤痕犹在。最严重的时候,小悟整夜地哭,不敢出门,不敢见人,整天琢磨各种死法。后来在姐姐的劝说之下,她开始服用药物,并且加入病友互助群,互诉内心的痛苦。现在,她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病情。“求医也好,运动也好,都是治疗的手段,但最重要的还是要‘自渡’,解开自己一直放不下的心结。”小悟说,“在成长的过程中,我受到了来自家庭的很多伤害,但经历了这次生病,我已真正做到和父母和解,从心底里原谅他们。”现在的她变得心地柔软,懂得退让,和父母的关系也亲密起来。她还创办了一家西点工作室,不仅教大家体验烘焙的乐趣,也希望把自己的经历告诉更多人,鼓励抑郁症患者不要害怕,不要放弃,积极地面对这份痛苦:“熬过来,你的生活能够得到很多的改变。”

  让抑郁症患者走出“心牢”,不仅依赖自我接纳和家庭帮助,还要依靠社会公共救助体系进行科学干预。在国内知名视频社区B站,“能量加油站”成了年轻人寻求倾诉和发泄情绪的渠道之一,客服人员有时会在深夜拨通电话,疏导存在轻生倾向的人们。在豆瓣,“抑郁症自救”、“抑郁症互助治疗室”等小组中聚集了上万成员。素不相识的他们写下自救日记,分享与抑郁症抗争的经历,互相鼓励、纾解,一起走过人生这段困难的日子。

  如果打开百度搜索“自杀”或“跳楼”,第一条结果就是全国8个地区的24小时免费心理危机咨询热线,旁边还附有这样一句温暖的话:这个世界虽然不完美,但总有人守护着你。这是香港大学防止自杀研究中心的研究助理教授程绮瑾多次与百度沟通的结果,她一直致力于在更大范围的网络空间提供援救帮助。国外研究者还将这种善意通过程序植入了智能手机,当人们对苹果公司的手机助手Siri说“想要自杀”“不想活了”,Siri也会建议他拨打全国预防自杀热线。

  “帮助和关心抑郁症群体,除了当事人自身勇敢面对之外,还需要全社会和舆论环境的宽容、接纳、关爱,并且积极为其创造的良好环境。”在临床工作了多年,帮诸多抑郁症患者重展笑颜的郭苏皖希望,未来有一天,当人们谈起抑郁症时,面色自然,没有羞耻也不恐慌,就像是在聊“我昨天只是不小心感冒了”一样。

  交汇点记者 王慧 吴雨阳 实习生 刘妍

  供图: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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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顾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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