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双坚强的手。2019年春节,他用纱布层层缠绕,将硬笔捆于残臂,在白纸上艰难写下“春节快乐”4个字。他要用失去双手双眼后第一次写的字,向亲人、战友和所有关心他的人们,表达真挚的祝福。
这是一双荣耀的手。去年11月24日,扫雷排爆大队给躺在病床上的他颁授一等功奖章,他习惯性地举起右臂,向颁奖者敬军礼。空荡荡的衣袖,庄重的神情,令人动容。
这是一双勇敢的手。去年10月11日,他奋战在中越边境雷场,将埋藏在地下30多年的地雷一颗颗取出。一声巨响后,他付出了双手双眼,排除了3年来2400多枚爆炸物的最后一枚。
他叫杜富国,陆军某扫雷排爆大队战士,一名来自革命老区遵义的“90后”士兵。7个多月来,他排雷负伤前对战友艾岩说的那句“你退后,让我来”,和他的名字一道,印在了中越边境的扫雷战场,印在了猎猎飘扬的八一军旗上,印在了“感动中国”的丰碑上。
在陆军首届“四有”新时代革命军人标兵颁奖仪式上,杜富国敬军礼(1月23日摄)。 新华社记者 张永进摄
还边疆人民一片安宁
杜富国在8年多的军旅生涯中,有过3次重要选择。
第一次,他参军来到云南某边防团,原本可以成为一名边防战士,可他选择参加扫雷。第二次,他来到大队后,队长发现他炊事技术不错,有意安排他当炊事员,他却选择到一线扫雷。第三次,他在排雷遇险时,选择了让战友退后,独自上前排雷。
排雷兵,是和平年代离死神最近的人。杜富国明明知道,这些选择都意味着一次次接近死神,但他为什么这么做?
答案,写在他的请战书上。2015年6月,杜富国入伍第五年,当中越边境第三次大面积扫雷任务下达后,他立即报名参加扫雷。在给连队党支部递交的请战书中,他这样写道:“正如我5年前来到中国人民解放军这个光荣集体时的想法一样,那时的我思索着怎样的人生才真正有意义有价值。衡量的唯一标准,是为国家、为百姓做了什么……我感到,这就是我的使命。”
答案,写在他对战友的话语中。2018年9月,满服役期的战士窦希望打算退伍,而杜富国12月份也面临退伍。窦希望问杜富国“走不走”,杜富国回答说:“活没干完就退伍,谁来扫雷?”窦希望从此没再提退伍的事。
答案,写在边疆人民感激的泪水中。杜富国负伤后,猛硐乡乡长盘院华流着泪说,在当地,很多村民被炸断腿的“地雷村”比比皆是,扫雷队来了后,猛硐乡再也没发生人员和牲畜触雷事件。村民们都说,“杜班长是替我们受的伤”。
2015年,杜富国和战友们踏入雷场。3年来,使命在心中,人民的瞩望在心中,扫雷兵们用青春、汗水、热血乃至生命,践行“为人民扫雷,为军旗增辉”的誓言,共清除113块共计57.6平方公里的雷区,排除地雷和各类爆炸物19.82万枚。
2018年11月16日,在杜富国负伤的老山雷场,他的战友以中国军人特有的“手拉手”方式,将最后一块雷场移交给边疆人民耕种。至此,历时3年多的中越边境第三次大面积扫雷任务宣告结束。当天,队长李华健给杜富国打电话,告知这一消息。杜富国很激动,即使不能再睁开双眼,他依然能“看得见”祖国土地上又多了一片安宁的家园。
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
“艾岩怎么样……伤得重吗?”重症监护室内,刚刚醒来的杜富国双手已截肢、双眼被摘除,却仍惦记战友的安危。
杜富国和艾岩是雷场上的生死搭档。艾岩来到扫雷队后,一直是杜富国手把手教他排雷。每次有险情,杜富国都让他退到安全地域,独自上前处置。“如果不是富国主动上前排雷,如果不是他下意识一挡,致残或丢掉性命的就是我。”回忆那天的爆炸,艾岩眼眶湿润。
在杀机四伏的雷场,谁多排一颗雷,经受的危险就多一分。
在马嘿雷场,杜富国曾经排除1枚脸盆大小的59式反坦克地雷。大山密林,人都很难上来,为什么会埋反坦克地雷?杜富国知道这颗雷的危险怪异,他把同组作业的班长许猛甩一边:“班长,让我来!”排除后才发现,这个“大家伙”顶端有凹陷,是一枚精心布设的诡计雷!
在4号洞雷场,战士唐世杰探到10多枚引信朝下、高度危险的火箭弹。“我技术比你好,让我来。”杜富国让小唐退到安全地域,独自上前处理;在八里河东山某雷场,班长刘贵涛探到1枚罕见而危险的抛撒雷。没等刘贵涛命令杜富国撤下,杜富国已匍匐到地雷前,“班长,让我来就行了”。
已经转业的扫雷4队原队长龙泉,听到杜富国负伤的消息很难过,“既意外,又不意外”。意外,是杜富国排雷技术好,心理素质好,“负伤的怎么会是他?”不意外,是因为杜富国排雷时总是“让我来”,受伤的风险比别人高。
至今,龙泉还记得队里发展第一批党员时,杜富国汇报入党愿望时说的话:“队长,我入了党,就有资格带头干了。”回想这番话,这位老党员很感慨:“我们究竟为什么入党?富国的话很简单,却值得每一位党员对照思考。”
要做就做最好
在战友们的印象中,只有初中文化的杜富国并不算很聪明,甚至有些笨拙。第一次专业理论考试,他只考了32分,全队垫底。很多汉字不会写,他就用拼音替代,考卷上拼音连着拼音。一个知识点反复背几遍,他仍然记不牢,熄灯后只好搬个小板凳,在走廊灯下学到深夜。
“做了就要做到最好。”杜富国虽然没有天资,却有自己的“做事哲学”。他凭着一种执着,努力将本事学好练好。成绩从32分到70分,再到90分,甚至有时候考满分。
临战训练中,为练强探雷针手感,杜富国每天练上万针,像绣花一样将草皮翻了个遍,胳膊酸得抬不起来。他还请战友随意埋设铁钉、硬币、弹片,通过斜放、深埋、混合、缠绕增加难度,以此训练“听声辨物”本领。经年累月,他熟练掌握了10多种地雷的排除法,将探雷器练成了“第三只手”。在综合性考核中,杜富国所有科目都是“优”。
武艺练不精,不是合格兵——这是杜富国恪守的信条。入伍8年,杜富国被5个单位争先选调,先后从事过4个专业,他始终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精一行,每一个角色转换都认真对待,并多次获嘉奖,曾被表彰为“优秀士兵”“优秀士官”。
由于双手被炸飞、双眼被震碎,杜富国在抢救中被截去了双手、摘去了双眼。他苏醒后,战友们面临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如何告知杜富国真实伤情。
10月21日凌晨,病床上的杜富国疼得难以入眠,断臂上的绷带被血浸红,他抬起双臂想要触摸,少了一截的断臂老是碰不到一起。
“我的手是不是没了?”杜富国问陪护他的分队长张波,张波不敢如实答, “可能是绷带绑太紧,所以没知觉,明天我问问医生,了解清楚再告诉你”。黑暗中,杜富国没有再问。
翌日一早,时任扫雷大队大队长陈安游、政委周文春和医院领导商量后,决定告知杜富国伤情。
副大队长田奎方说:“富国,爆炸太剧烈,手没保住,两只眼睛也没保住。”
病房里,静得能听到呼吸声,心理医生蹲在旁边观察杜富国的表情,酝酿着几套心理干预方案。几秒钟沉默后,杜富国声音有些颤抖:“首长,我知道了,您放心,请大家给我点时间。”
第二天,杜富国起来一切如常,开始锻炼身体,主动和大家聊天,所有人悬着的心才落地。
康复中的杜富国喜欢唱歌。他给前来祝贺生日的医生护士们唱了一首《壮志豪情在我胸》,感谢大家对他的帮助,也为自己加油鼓劲。歌声在病房回荡,病房外的阳台上摆满了鲜花,有一束花上插着卡片,上面写道:“向日葵说,只要你朝着阳光努力向上,生活便会因此而美好!祝愿你早日康复,在未来的日子里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