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中山装,领口、袖口打着补丁。黑色的棒球帽上是一长串英文字母,戴在95岁的周仁甫头上,多少有些违和感。“别人不要,我就捡了,你看,洗洗还能戴!”老人说话直来直去,眉眼却弯成月牙儿。5月10日,在位于江苏盐城响水县城的周家小院,记者再次见到抗战老兵、“中国好人”周仁甫时,他依然是这身装束。
第一次偶遇周老是在今年春节后。记者在响水县政府大院采访,老人骑一辆旧自行车,拎着小布袋来到县委宣传部,要给贫困学生捐1万元。“不认识他的人,怎么也想不到他是每月拿万元工资的老干部。”一位工作人员说。
桌椅陈旧,看不到什么家电,厨房那口还未拆除的土灶上,一只小电饭锅内粥还温热,因为主人的节俭,一切都简朴至极。
“我有钱,每个月工资这么多。”老人竖起食指爽声笑道,“1万!”
“舍不得花?”记者问。
“舍得!衣服破点照样穿,钱捐出去,作用更大。”
打开封面破旧的《中国大学生就业》杂志,内页粘贴着各种收条、凭证、发票56张,金额少则百元,多则千元万元不等。响水县运河中学“收到周仁甫老校长助学金壹万元整”;周集实验学校“收到周仁甫校长捐建凉亭款壹万元整、捐书款柒佰元整”;2016年7月12日汇给“盐都区学富镇教师公寓杨飞、胡红梅(夫妇)壹仟元整”,汇款人周仁甫附言:不声张,祝早日康复……
2005年捐出第一笔款项后,15年来,周仁甫坚持不间断地捐款,助学、济困,援助汶川、玉树、鲁甸、阜宁等灾区,至今共捐出34万元。
“达则兼济天下。这些年工资涨了些,1万元不低了。我‘小达’了,那就要‘小济’社会。”老人顿了半晌,“相比牺牲的战友,我捐点钱又算得了什么?他们献出的是生命,而我还幸福地活着,知足了!”
周仁甫成长在一个革命家庭,父亲周一鹏擅长针灸,热心为十里八乡穷苦人治病。“1940年,八路军来到我们家乡宣传抗日,当时的我正在私塾读书。”部队驻扎后,经常有人来周家开会,“他们开会,我就在外面放哨、当联络员。”看到共产党为穷苦人打天下,少年的心里埋下一颗革命的种子。16岁这年,周仁甫与同村的郑华余、汪浩、汪涛、吕干、孙同兵一道投身革命,参加抗日。
“睡草铺,散发传单,上街演讲。”1943年,周仁甫被组织派往佑东乡任书记,组织农会发展民兵武装力量。“一天夜里,敌人突袭,我带队迎敌。炮手几次未能点着土炮,我就直接用嘴吹,结果炮点着了,火药珠粉反冲出来。”那次战斗,在老人脸上留下“黑色印记”。
不久,同乡郑华余在执行任务中牺牲。“那次如果是我去,肯定也牺牲了。”参加过大小战斗十几次,周仁甫不惧牺牲,但战友的离去,让他怀念至今。
1946年秋,周仁甫从部队转业,回乡创办射阳六垛中学并担任校长。1981年,老人从响水县周集实验学校退休。尽管日子捉襟见肘,但周仁甫“对党的心意”一直没变。“感谢党对我退休后政治上的关心和生活上的照顾。”1995年,周仁甫将工资改革一次性补发的1008元,以特殊党费的形式悉数交给党组织。2003年,老人再次交纳特殊党费1088元;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之际,老人交纳特殊党费1万元。
90岁时,满头白发的周仁甫站上“中国好人”发布仪式的舞台。“吃水不忘挖井人。相比党给予我的恩情,这些都微不足道。”
跟着周老,记者踩着几根手指粗的钢筋搭成的楼梯上到屋顶,一座“再思亭”与周边的小楼相比,别致显眼。“建这个亭子就是为了缅怀战友,教育大家不忘本。”老人说,建亭花了1万多元,水泥是他一点点背上屋顶的。如今,由周仁甫捐建在周集实验学校、韩荡村、华余村的“再思亭”“爱国亭”“好人亭”多达9处。
为留住红色记忆,周仁甫把余热奉献给“教育传承”。从教育岗位退休后,他义无反顾投入孩子们的“第二课堂”。前往阜宁、响水、灌云等县的乡镇中小学义务宣讲革命故事百余场次。带着自备的小锣鼓、写满宣讲重点的五颜六色的布缎,老人四处奔波,乐此不疲,“劳动得到别人的认可,心里很高兴”。
除了每天中午,到不远处的儿子家吃饭,平时的周仁甫仍喜欢独自生活。周家小院诗画满墙、书香盈屋,东屋是图书室,旧书橱沿墙一字排开,藏书2000多册,不仅自己看,还借给别人看。老人还编写诗集《晨星》《萱草》以及《老兵游记》《临篁轩随笔》等文集,在这位耄耋老人心中,仍有“诗和远方”。
2016年,周仁甫在子女陪同下来到响水县红十字会,在器官和遗体捐献同意书上签下名字,那将是他的“最后一次捐献”。无论何时,老人都不会停止他对这个世界的爱与牵挂。
摩挲着一张张捐款收据,听着老人的平静叙述,记者反复咀嚼他挂在嘴边的这句话——编筐编篓,重在收口。
记者 卞小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