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著名作家马伯庸在研读历书典籍的基础上,发掘并精彩讲述了许多被人们忽视的小人物故事,创作出《太白金星有点烦》《长安的荔枝》《大医》《显微镜下的大明》《两京十五日》《长安十二时辰》《古董局中局》等一大批畅销书。那么,马伯庸关注的仅仅是“小人物”吗?
7月1日,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茅盾新人奖得主马伯庸作客第十三届江苏书展“书香中国·全民阅读大讲堂”,通过近一个小时的精彩分享,围绕“历史的大与小”,马伯庸向读者们清晰地传递了他的观点:要从“小处”看历史,但不能只看到“小历史”。小人物背后联结着大时代,他们作为江河里的一滴水,看起来微不足道,当千万滴水朝向同一个方向时,它们终将改变历史潮水的走向。
看历史的“推荐视角”是什么?把视角往下放。为什么喜欢关注大历史中的普通人?因为“普通人的生活构成了历史的质感”。
马伯庸首先讲述了玄奘和父母的故事。玄奘为我国汉传佛教四大佛经翻译家之一,本姓陈,名祎,今河南偃师缑氏镇人。玄奘5岁丧母,10岁丧父,为维持生计到洛阳白马寺出家。从天竺取经归国后,玄奘途经洛阳,特意回到阔别40多年的家乡,见到了家中唯一的亲人——自己的亲姐姐。一番涕泪长流之后,玄奘找到父母的坟前。见父母坟陇“颓毁殆将灭夷”,玄奘“躬自扫谒”,“追惟平昔,情不自宁”……
六根清净方为道,既是得道高僧,不该斩绝尘世情缘吗?从他的“情不自宁”中,马伯庸读到了他对佛法的真正理解,看到了高僧身上那抹动人的人性之光。
如果说玄奘的故事折射的是“大人物”身上的“凡人时刻”,那么隐藏于几块秦简和铭砖之中的悲辛,则反映了大历史激荡恢弘的转折之处,普通人令人扼腕痛惜的命运。
黑夫和惊的故事一开始显得轻松俏皮。马伯庸介绍,上世纪七十年代,湖北省云梦县出土了两块木片,正背两面均有墨书文字。写信的两个人,是一对兄弟俩,分别叫黑夫和惊,他们的这两封向母亲“要钱”的信件,被考古专家认定为中国目前出土的最早家书。
在黑夫的信中,他先问“母毋恙也”,也就是母亲近来可安好呀?迂回战术后步入正题:“遗黑夫钱,母操夏衣来……其丝布贵,徒操钱来……黑夫等直佐淮阳,攻反城久,伤未可知也,愿母遗黑夫用勿少”。大意是,我们既要钱,也要夏天衣服;丝布贵,就只寄钱;眼下攻城攻了很久,可能会受伤,母亲你寄钱可不要太少呀!
在马伯庸看来,这封可被概括为“妈,寄钱来!”的家书,像极了上大学时费尽心机向父母要钱的我们自己。但他注意到,这两封信的写作时间,是秦灭楚、统一六国的历史性大战,黑夫和惊所在的楚军,看似高歌猛进,但即将迎来改变中国历史走向的大溃败。黑夫和惊的最终命运如何?史书自然不会为他们留下一笔,但根据这两封信出土于黑夫和惊的大哥的墓葬中,可推测兄弟俩已战死沙场,信件被大哥当作了遗物。
“了解了黑夫和惊的故事,会让我们在看待那些庞大的战争伤亡数字时,少一点看客的心理,向大历史中的无名者投去些悲悯和温情。”马伯庸说。
2020年,成都武侯祠“大三国志展”上展陈了两块铭砖,它们所承载的故事完整揭示了三国之乱“因何而起,又因何而终”的逻辑链条。
第一块铭砖烧制于东汉末年,时间是公元170年,历史上围绕铭文砖有一个小小的“微传统”,那就是烧制砖头的工匠有时会把砖头当作树洞,刻下自己的心声,再封存于历史的厚墙之中。
“大三国志展”上有一块烧制于公元170年的铭砖,上面写着“但抟汝属,仓天乃死,当搏”。马伯庸注意到,公元170年正是黄巾起义发生的14年前,这块铭砖事实上为不久后爆发的农民战争燃起了第一缕硝烟,“仓天乃死,当搏”正是备受压迫的劳动人民发出的愤怒诅咒。另一块铭砖烧制于公元280年,一位姓朱的江乘人高兴地在砖头上刻下“子晋平吴天下太平”,根据“江乘”这一地名在孙吴建立之后就废弃不用的历史细节,马伯庸推测这位朱姓人氏此时至少有60岁了——这60年,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一整个甲子,然而,朱姓之人并不为自己所在的吴国被消灭而感到痛楚,反而欣悦于“天下太平”。在马伯庸看来,仅凭这两块铭砖就可以完整解释三国之乱“因何而起,又因何而终”——王侯将相固然重要,而人民才决定着历史潮水最终的走向。
大讲堂上,马伯庸谈及自己和江苏的情缘。江苏历史悠久、文脉深厚,他的《两京十五日》以南京为重要舞台,《显微镜下的大明》中关于丝绢案的灵感得自玄武湖的黄册库,也就是明王朝政府国家级档案黄册的存放地。他表示,自己也很喜欢苏州,最喜欢的是苏州面——别处的面条虽然好吃,他却独爱这一抹苏州的“味道”。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冯圆芳 于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