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徐霞客,拂衣竟裹粮”,“寻山如访友,远游如致身”。如此炙热的“告白”,来自明朝末年靖江县令陈函辉。
徐霞客和陈函辉,两人相识于微,惺惺相惜;而后,一个霞行万里,一个走上仕途。尽管人生轨迹不同,但二人鸿雁不断,互相勉励。江苏省徐霞客研究会靖江分会秘书长程跃告诉记者,明崇祯十三年(1640)岁末,霞客病重,自知生命有限,作手书,命长子过江至靖江,找到时任靖江县令陈函辉,请陈函辉为他作《墓志铭》,为自己的一生“盖棺论定”。陈函辉挥毫写就了中国文学史上最长的《徐霞客墓志铭》。
徐霞客故居 供图:视觉中国
游历天台山,与陈函辉有关
《徐霞客游记》开篇之作《游天台山日记》,写于万历四十一年(1613)5月19日。而浙江的天台山,就是陈函辉的家乡。
陈函辉,字木叔,号小寒山子,浙江临海人。自幼聪明,六岁能对联,九岁随父宦游岭南,十五岁入学白鹿洞书院。
徐霞客比陈函辉长三岁。一个在江苏,一个在浙江,两人又是如何结识的呢?
据江苏徐研会靖江分会顾问、泰州历史学会副秘书长高峰推测:“万历四十一年,徐霞客入浙江访族兄徐仲昭,徐仲昭父亲徐文光为海宁训导。陈函辉时在临海读书,因才学屡次在诸生考核中名列榜首,蜚声浙省。很可能徐文光认识陈函辉,而徐霞客与陈函辉也相识订交于此时。”
正是徐霞客向陈函辉询问台州佳境,陈函辉有诗《答友人问台州有何佳境》,开启了徐霞客一游天台、雁荡。
此后,两人书信往来,诗歌酬答,徐霞客的信札与诗今已不可见,但从此时到崇祯年间,陈函辉写给徐霞客的诗可以考证的就有近40首。
徐霞客先后三次游历天台山,四上雁荡山(一般认为徐霞客三上雁荡,高峰新近考证,徐霞客曾四上雁荡),二度过临海,下榻陈函辉的小寒山别业。崇祯五年(1632)秋,在小寒山,二人“烧灯夜话”,徐霞客向陈函辉“叙其半生游屐之概”,这也成了后来陈函辉撰写《徐霞客墓志铭》的重要素材来源。
2017年5月,靖江市文联主席王青曾带队去浙江临海收集陈函辉的史料,踏访陈函辉的遗迹。在灵江边的巾子山上,即是陈函辉别业“小寒山”所在地,也是当初他与徐霞客“烧灯夜话”之地,如今竖立起徐霞客、陈函辉的塑像。
崇祯五年(1632)秋,正是陈函辉在小寒山别业一句“君曾一造雁山绝顶否?”让霞客听而“色动”。次日凌晨,徐霞客语别陈函辉:“予且再往,归当语卿。”过了十天,霞客再来陈家,言“吾已取间道,扪萝上。上龙湫三十里,有荡焉,雁所家也”。通过实地考察,徐霞客终于解开了大龙湫之水来自雁湖的疑团。
雁荡山
明崇祯九年(1636)五月,陈函辉赴靖江任县令,靖江与徐霞客的家乡江阴一江之隔,他们距离更近了。
是年九月,徐霞客从江阴再次起程,开始了他的西南万里遐征。行前写信至靖江,与陈函辉作别,信中说:“问津西域,不知何时复返东土。如有奇肱之便,当以异境作报章也。”
陈函辉在靖江期间,“浚团河,筑堰闸,修学宫,广士额,建书院,课文艺,纂修县志,扩充武备”。在国事衰败的明朝末年,他仅用了五年时间,让一个贫困落后的三等小县,实现了经济与文化的繁荣。
他为徐霞客写下4817字墓志铭
明崇祯十四年(1641),正月廿七日,徐霞客病逝。弥留前,命长子徐屺携“寒山无忘灶下”的手札,渡江至靖江找到陈函辉。此时,陈函辉正在衙斋里谋划县政。见字如面,陈函辉不禁悲从中来。他遵挚友生前所托,挥毫为其写下长长的墓志铭。
在程跃看来,这份墓志铭,是当今研究徐霞客生平、游踪的重要资料之一。“行文间,我们知晓徐霞客的人生游历,更能体会到二人的知交真情。”
据墓志铭中载,“里人以稚孝称”,徐霞客的孝行在江阴梧塍众所皆知。
万历三十二年(1604),父亲去世后,徐霞客顾念家中年迈的母亲,将出游的心思埋于心底。母亲看出了儿子的顾虑,鼓励他出游,还吩咐他把途中遇到的奇闻异事记下来。
徐霞客守孝三年后,带上母亲缝制的“远游冠”,开始了第一次出游。由于对母亲的牵挂,当时所游之处都是离江阴不远的地方。每次回家时,他都会带些“琪花瑶草碧藕雪桃”作为礼物送给母亲,向她讲述“各方风土之异”。同时他视旅途为地理考察,每天,无论身体多疲惫,都会坐在油灯下做详细记录。
徐霞客雕像 供图:视觉中国
墓志铭中又载,徐霞客继承了徐氏家族的高士之风,为人真诚,交友不计家世,重情重义。
“性又好奇人,遇冠盖必避,遇都市必趋。”旅行中,徐霞客若遇官吏必定回避之,有一次,他在路上遇到一个官员要送他“邮符”,但他宁愿徒步,也不愿收下。
反之,对于刚正廉洁的贤士,则必定要登门拜访。他在庐山认识了慧灯禅师,在终南山遇到了采药野人,在华山结识了“休粮道者”,徐霞客向往他们远离尘世的生活,将这些奇人记在心里,向人阐述时均“犹隐隐在目中地。”
程跃说,陈函辉在墓志铭中提到,徐霞客之所以不殚艰辛到处考察,是因为他认为,前人钻研大多依附于古人的研究。“为了不重蹈前人覆辙,他走出书斋,亲自考察,过程异常艰辛,有人说他不自量力,有人劝他放弃归乡,但是他都不为所动,一直到了病重双足尽废才回家。”
探源长江,被陈函辉写进靖江《县志》
在徐霞客的游历生涯中,“探寻长江正源”堪称一次壮举。
关于长江的源头,我国最古老的记载山川地形的著作《尚书·禹贡》中即提出“岷山导江”的说法,此后被奉为圭臬,一直到明代,人们都认为岷江是长江的正源。
江阴位于江尾海头,徐霞客16岁时至江阴县城参加童子试,登上君山之巅,第一次看到滚滚东逝的浩瀚长江,他曾感慨,“江之势至此而大且尽也,生长其地者,望洋击楫,知其大不知其远”,于是立下了“欲究江河之源”的大志。
“崇祯九年九月,49岁的徐霞客踏上了远游西南的漫漫征程,这是他出游时间最长、最具成就的一次旅行考察,同时亦是他毕生最后的一次出游。”
高峰介绍,徐霞客从家乡江阴的胜水桥头放舟赴浙江,从浙江一路行游至江西、湖南、广西、贵州、云南。崇祯十一年(1638)秋,进入云南元谋一带,到达金沙江的江驿。
徐霞客沿江西进,跋涉于崎岖的云贵高原,奔波于山河相间的横断山区。此处地形错综复杂,蛇虫虎豹经常出没,自然环境艰险,又是苗、彝、白、藏等少数民族聚居区,交流沟通也非常不便。但徐霞客为探长江之源,“不惜捐躯命,多方竭虑以赴之,期于必造其域,必穷其奥而后止”。
在行走途中,徐霞客游览了峨眉,亲见金沙江在崇山峻岭间奔腾,目睹岷江在峨眉山下流淌的情景。在乐山,他登上岷江之舟顺流到达叙州,亲见金沙江、岷水汇入长江,证实了人们把岷江看作是长江本源的想法是错误的,“故推江源者,必当以金沙为首”。
苍茫大地与谁语?徐霞客将这一发现写成《江源考》(即《溯江记源》)寄交当时的文坛盟主、常熟人钱谦益,并托钱谦益转给陈函辉,说道:李太白“黄河之水天上来”太浪漫了,黄河起源于昆仑山之北;长江也不是“岷山导江”,而是起源于昆仑山之南,金沙江才是长江的发源。陈函辉收到文章后大加赞赏。
陈函辉
陈函辉在墓志铭中记载,要和他的同僚好友、江阴县令李端木一起,把这个伟大的发现分别写进当时江阴、靖江的县志里。
在那个起伏跌宕的时代,徐霞客游历天下,“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经30年考察撰成60万字地理名著《徐霞客游记》;陈函辉经科举选拔任靖江知县,兴建书院,纂修县志,令靖江文教之风日盛。二人殊途同归,将一以贯之的民族精神传承绵延。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周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