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盎然的秋天,南京又迎来了一场人文的盛会。9月25日,由江苏省作协和三江学院主办的第二届“中国江苏扬子江诗会”大家讲坛在南京举行。四位鲁迅文学奖获奖诗人大解、陈先发、张执浩、杜涯,围绕着“历史与现实”的主题在会上展开对谈。讲坛由南京师范大学教授何平主持。
如果说时空是一个通道,时间是它的长度,空间是它的半径,那么当天在现场,台上台下流淌的就是理想、激情与哲思的交响曲。
追寻历史中丢失的或平常看不到的东西
在河水北部,几个汉族人在田间劳作。
云片已经飞到了天外,仍被秋风追逐。
平原尽头突然冒出一列山脉,
有什么用啊,能阻挡谁啊。
时间?流水?盗贼?
那出现又消失的,多数是幻影。
汉族人在田间劳作,没有抬头。
几千年前也是如此。
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啊,秋天来了,我不能在此久留。
——大解《秋天》
“我每一次到校园,就感到似乎回到了我的学生时代。当年我在清华大学读书,学校里面有个广播站,广播的诗里有三分之二是我写的,但是幸好没有留下底稿,人们查不到我这段的个人史,如果要是查到这段的话,我的那些诗将会被人拿出来嘲笑……”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获得者、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大解先是“揭露”自己的历史,然后又拿出一个道具——一张纸,当着大家的面,撕出了“历史”、“现实”和“未来”三段。
他认为,在时间上,历史、现实、未来是一个线性的东西,是粘连在一起的。“因为现实太短了,一秒过后就是历史。所以,我个人的写作中是在处理记忆中的经验,因此也可以说我是在写历史。我把历史看作一个深远的存在背景,我的写作从来不去寻找,也不还原它的原貌,而是试图追寻历史中丢失的或者是平常所看不到的东西。”
大解透露,今年上半年他就写了60多篇小说,基本上都是写记忆中的故事。谈到文学的现实主义,大解认为,现实主义概念只是进入生活的角度和方法,不是简单的事项描写,更不是简单的写作和批判。“我写现实有三个原则,首先是不献媚。第二点不妥协。第三点不对抗。”
在大解看来,历史是人类的归宿,现实是我们的生活现场,而未来是一片干净的无人区,适合想象和眺望。“未来我们看不见,未来不在我们的生活之内,永远在我们的生活外面,你以为你把时间已经刻度发明到毫秒了,你以为你到了凌晨你就到了明天,你到达的是一个新的境界,明天永远在后面,明天不可到达。”
外国人为什么看不懂《静夜思》
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尽了。
要为敌,就干脆与整个人类为敌。
他哗地一下就脱掉了蘸墨的青袍
脱掉了一层皮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脱掉了云和水
这情节确实令人惊悚:他如此轻易的
又脱掉了自己的骨头!
我无限眷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一跃
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
暗叫道:来了!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
碧溪潮生两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陈先发《前世》
“在诗歌节上,我和一个翻译家聊天,这个翻译家把李白的《静夜思》,就是在中国连卖菜老太太都能理解的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翻译成俄罗斯语,结果俄罗斯人大惑不解,就问说李白号称中国诗仙,怎么会写这么粗浅不堪的诗,因为他们无法理解,一轮明月照在窗外,我想念家乡,这首诗有什么特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获得者,安徽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新华社安徽分社总编辑陈先发一上来先讲了个故事,用小切口来解读自己对历史与现实这个大命题的看法。
中国人在异乡的时候,一抬头看月亮就是乡愁的举动,而在俄罗斯,月亮不凝聚乡愁。“可以说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事件都被我们的历史赋予了意味和色彩。月亮上有嫦娥,有玉兔,这些都是文学史给我们赋予的,一定程度上是嫦娥给月亮赋予了含义,但同时也是一种后来的包袱。我们写作者努力去掉这些遮蔽,创造我们自己的、独立的和我们的现实的力量相匹配的形象,形成新的文学史。”在陈先发看来,写作就是去遮蔽,同时形成新一轮的遮蔽,循环往复。
他表示,古今中外历史维度上的任何100年的丰富性、复杂性都不能和中国人的这一个100年相比。特别是40年前开始的改革开放,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变革,形成了中国几千年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物质积累。这个积累让中国人的心态、意识,观察世界的眼光都产生了极大的改变。“这100年的现实,是我们这些写作者极为丰富的心理资源、思想资源和材料资源。”经典既是现实的又是有历史维度的,他以《白鹿原》为例,认为它的厉害之处不是讲那些故事,家长里短的故事,而是讲了中国社会几千年封建社会的解体,有这样的历史观,才有我们看起来是现实主义的经典作品,“现实主义的经典作品一定要有这种精确的、眼界开阔的历史观。”
家住黄鹤楼下的诗人压力
稻草人的衣服一年换一次
我现在穿短袖了
他还穿着棉袄
(那是谁的烂棉袄?)
我现在拿着一把蒲扇一根竹竿
等会儿它们将出现在稻草人的手上
热风推着热浪
稻田青。麦田黄
稻草人身子前倾
歪斜的手臂上停着一只麻雀
大地安静。没有人
在午后像我一样不安地走动
没有人相信我能
把一件少年的海魂衫套进他的肩膀
蜻蜓在我身前飞
更多的蜻蜓飞在我左右
我看见稻草人立定在田头
他一定听见我的脚步声
分开了喜悦的茅草
——张执浩《稻草人换衣服》
“作为一个当代诗人,每天面临黄鹤楼,你该如何开口说话?”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获得者、湖北省作协副主席、《汉诗》主编张执浩吐露了家住黄鹤楼下的苦恼。
黄鹤楼,在中国诗歌史上具有符号性,前有崔颢的“昔人已乘黄鹤去”,后有李白的“故人西辞黄鹤楼”,“我最近在集中精力写一本诗学随笔,在黄鹤楼下谈诗,因为我家住在黄鹤楼下,在武汉,我在黄鹤楼下搬了五次家,每搬一次家我都看到黄鹤楼,给我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崔颢的诗搞得后来李白待了9年,不敢写,后来他无数次爬黄鹤楼,最终留下了两首诗,就是烟花三月下扬州,这个写好了之后他就离开了黄鹤楼,往江南跑。”
在张执浩看来,人类第一个人肯定是诗人,说的第一句话肯定是诗歌,发出了诸如“啊”这样的感叹词。“但是问题是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说了一句什么话。所以我们后面所有的人都在揣摩、模仿甚至是在复制他那样的一种情感、信息传递的方式。所以,我又觉得这里面具有巨大的信息量,我们后来的写作者,怎么和我们几千年的文化传统发生对应关系?”
张执浩表示,他最近几年形成了一个诗学的主张,“我认为诗歌是一种声音,不是音乐的声音,是用文字传递出的声音。声音能够击中人的心跳,并与心跳互相迎合。”他认为,诗人和小说家是业务分工,小说家塑造饱满的人物形象让读者去看,诗人是通过写作,塑造自我形象,成为在人群中具有召唤力的人。所以诗歌最主要的精神,是发出召唤之音。
张执浩说自己曾发过一条朋友圈,大家都在笑他,“我一觉得苦,就到菜市场买菜,回家做各种各样的菜。现在我又热爱了买锅,看到网上五颜六色的漂亮的锅,就买回来,我觉得饲养我的肉体,才能安定我的灵魂。”他十分欣赏诗人杜甫,“一路从西向南、向东,不断地颠沛流离,但是他充满嬉戏的乐趣,把不值得过的人生过得热血沸腾的,这是杜甫最强大的地方。”
留给中国当代诗人的时间不多
第三天,风用它明亮的翅膀
拍打山梁,也拍打我们的双肩
一整天,我们侧着耳倾听
心中充满不安,和莫名的神圣
山脚下,一顶旧绿帐篷
鼓了起来,那里的风似乎
更大一些
山坡上,所有树木一律向南方倾斜。
春天,我们眼看着它 离去了。我们一言不发
第三天,我们沿着斜长的道路走下山去
我们的爱情像一只黑鸟
站在树枝上,在风中
受伤
——杜涯《稻草人换衣服》
“一个诗人在一生当中前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用来提出问题,用来怀疑和疑惑的,而后三分之一的时间则是用来回答问题,用来解惑的。”作为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获得者,女诗人杜涯则选择了中国新诗歌的快速发展来讨论“历史与现实”这个话题。
80后的诗人已经凭借于自己的才华和作品,成为活跃于诗坛的中坚力量,许多90后的诗人也写得相当优秀,00后的诗人也开始展露出头角,一出场就发散出年轻的气息,这正说明中国新诗代代潮流,后继有人……这让杜涯高兴的同时,也对自己有了更高要求,“留给中国当代诗人的时间不多,在此等不利的情况下,一个当代的诗人想要完善自己,可能要面临严峻的考验,时间是无情的,时代是冷峻的,一个中国当代诗人在自己的中晚期的写作中如何战胜危机和焦虑?”
杜涯表示,“如何调整自己,增进诗意不断成长,使自己既不被诗歌的洪流击退、淘汰,又能坚持初衷,写出自己的重要作品,回答自己早先的提问,恐怕是很多的新生代诗人都要面对和认真思索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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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诗歌遇上大学,邂逅青春……
大家讲坛是第二届“中国江苏扬子江诗会”的首场活动。江苏省作协主席范小青出席了当天的活动,省作协党组书记、书记处第一书记、副主席汪兴国在会上致开幕辞。他说,去年的第一届“扬子江诗会●大家讲坛”在南京大学举办,今年依然选择在高校举办。诗歌与大学、与青春是紧密相连的。优秀的诗歌是理想的旗帜、人性的光芒,大学生处在人生的黄金年龄,这个时期接触现代诗,可以视为提高自身审美和境界的一次机遇。承办这次活动的《扬子江》诗刊由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办,创刊二十年来,秉承“经典、气质、多元”的办刊宗旨,坚持诗歌文本与诗学理念并重,赢得了海内外诗坛的广泛赞誉,显示了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文学使命感。相信未来,还有众多诗意盎然的事情等着我们做。
交汇点记者 陈洁(图片由江苏作家网提供)